呂貝卡貓著腰，冒著被爆炸的氣浪掀倒的危險，不假思索地向安全隱蔽的步林道跑去。爆炸已經引燃了一部分林木，高而密的樹籬中彌漫著一股嗆人的煙味。在這樣慌亂的情況下，沒有人在意她的行蹤，對她來說，再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情了。呂貝卡由衷得感謝這場爆炸來的正是時候，她甚至祈禱這場火災再燃燒得猛烈些，幹脆把圍困在親王府中的那些家夥統統燒死，也好省了她的手腳。她逃出親王府，安靜地躲藏在一條小巷陰暗的拐角處，幸災樂禍地看著親王府在烈火中煎熬，她知道大火要燒到花園後面的宴會大廳還有一段時間，這些時間恐怕足夠讓那些該死的家夥逃生了。她不禁詛咒這些埋藏火yao的家夥真是愚蠢到了極點。

“為什麽不把火yao埋得更裏面些，白癡！”她口中念念有詞，倒映著火光的眼睛簡直就是覆仇女神的雙眸。

“假如再往裏面埋，會被他們發現的。”一個聲音出其不意的在她耳邊響起。

猝不及防的呂貝卡大吃一驚，嚇得彈跳起來：“誰？”

“而且，”那個隱藏在黑暗裏的聲音又道，“再往裏面的話就無法引燃煙火了，更重要的是你也沒有辦法安全離開。”

呂貝卡認出了那個聲音和那個發出聲音的男人，她毫不猶豫地擡起手，狠狠一巴掌甩在那個男人的臉上，男人因這意外的襲擊訝異地後退了一步，正好從陰沈的黑暗裏邁入火焰的光明中。

“該死，你居然敢騙我說凱瑟琳已經死了！”呂貝卡的聲音裏帶著扭曲的憤恨。

費而頓捂著被打得火辣辣的左臉，眼裏顯出憤怒，而他望著眼前這個剛剛被自己救出來的女人，神情又顯得非常可憐——這恰恰是呂貝卡最厭惡的表情。

“我剛剛救了你的命！”費而頓憤懣地擰拽著她的雙肩吼道。

“你殺了凱瑟琳我才會感謝你！”呂貝卡冷冷地用手抵住對方的胸膛，和他分隔一定的距離。

“凱瑟琳死不死和我們的計劃有什麽關系？”

“和我有關系！”呂貝卡竟然也失控地吼叫起來。

“和你有關系，啊？”費而頓瞪大了眼睛，妄顧呂貝卡的抗拒，將她推擠到墻壁上，“和你有什麽關系？我知道了，你恨她，因為她奪走了波林頓公爵的心！”

“放開我，費而頓，你怎麽敢這樣對待我！”呂貝卡的雙手拼命推打他的胸部。

“怎麽，你不敢承認嗎？”費而頓憤怒地收緊手部的鉗制，將她拎起來，淩空抵在墻壁上，“你還不承認你愛上了那個法國男人嗎？你難道忘記了我才是你真正的丈夫嗎？”

“放開我，勳爵，我以國王的名義！”呂貝卡聽到他“丈夫”出口，變掙紮為踢他的膝蓋。

“見鬼去吧！”費而頓將呂貝卡摜倒在地上，撲身上前壓倒在她的身上，開始拉扯她的群擺，“見鬼去吧，為了他，我還將犧牲什麽？別以為您有多麽高貴，我的夫人，您充其量不過是個市井娼婦，如果沒有我，你現在什麽都不是。”

“你放開我啊！”呂貝卡尖叫起來，那聲音卻被火焰的爆裂聲遮蓋住了，“你放開我……”她的聲音轉而成為了哀哀哭泣聲，跟著便停止了掙紮，隨著費而頓的意，癱倒在地上，捂著臉哭了起來。

“裘莉？裘莉……？”費而頓停下了動作。

呂貝卡只是不停地痛哭。

“裘莉，裘莉……”費而頓頹然倒坐在地上，背抵著墻壁，把自己埋到濃濃陰影裏，“你還要我怎麽樣？我為了你，眼睜睜看著妹妹和父親被你毒死，母親被你逼瘋，盡管如此，我還是娶了你。我愛你，這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會像我這樣來愛你。我跟著你一起背井離鄉來到法國，參與你這種危險的游戲，僅僅因為你覺得高興。我不得不隱名埋姓在法軍中充當一個下級軍官，還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你投入一個又一個男人的懷抱，你卻忍心讓我在寒夜中忍受痛苦的煎熬。你這惡毒的女人，我詛咒你……我詛咒你……”夜色裏傳來一陣呻吟般的抽泣。

“漢密爾頓……”呂貝卡輕輕喚道。

“您不要用這種聲音呼喚我，就讓我憎恨您、詛咒您，就讓我好過些吧。”

“漢密爾頓，”呂貝卡躺在地上，兩眼望著狹窄的被火光映紅的天空，“我太累了，我想回家去。”

“哪個家？”費而頓冷哼道。

“我想回倫敦去，回到勘蒂爾堡去。”

“裘莉？”費而頓跳起來，幾乎崇拜似的跪倒在她身邊，“那我們立刻就走，一秒鐘也不停留。”

“漢密爾頓，”呂貝卡輕輕握住他的手，但很快就被他緊緊握住了，“可我還不能走。”她望著被火光映紅的天空，“你看這一把火，燒得巴黎人心惶惶，但這還不夠，我還要再點起一把火——說不定現在這把火已經燒起來了——但我希望它再燒得旺一些……”

“燒成一把能夠動搖法國根基的烈火嗎？這太危險了，裘莉，為了白金漢公爵，你不必做到這樣……”

“漢密爾頓，你以為我是在幫助公爵嗎？”呂貝卡側過頭，碧綠的眼睛誠懇地望著他的丈夫。這種表情在她臉上絕少出現，費而頓甚至覺得有點恐怖。

“難道不是嗎？你為他這樣出生入死。”

“漢密爾頓，漢密爾頓，”呂貝卡好笑地嘆道，“您不了解我。”

“我不需要了解你，我知道我愛你。”

“如果您知道我的真實想法，您會恨我的。”

“什麽真實想法？”費而頓道，“您究竟對我隱瞞了什麽？”

“我要點起的這把火，不僅要動搖法國的根基，甚至還會動搖英國的根基……”

“裘莉！”費而頓跳了起來。

“瞧，您害怕了。”“裘莉”坐了起來，臉上那種滲透了真實情感的柔和已經消失了，費而頓害怕地感覺到那個“裘莉”又變回了呂貝卡。

“為什麽？我一直以為你……”

“您一直以為我忠於白金漢公爵，對嗎？”呂貝卡扶著墻站起來，“而事實上，我憎恨他！”

費而頓匪夷所思地望著她。

“我憎恨他，不僅如此，我憎恨所有的貴族，我希望有朝一日所有的貴族都能被埋葬到地獄裏去。”

“裘莉？”

“我今天所有的一切不幸，都是拜他們所賜。”呂貝卡咬牙切齒道。

“我們一家是來自愛爾蘭的移民，我們住在當年還是老公爵所屬的領地裏，一心指望從此過上好日子。我的母親年輕貌美，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。正因為這個，招來了可怕的不幸。老白金漢覬覦我母親的美色，想方設法奸汙我的母親，為了達到這個齷齪的目的，他先是殺死了我的父親、爺爺和那奶奶；最後為了消滅證據，還放火活活燒死了我的母親。隨後，他把8歲的我帶回一個隱蔽的城堡，把我撫養長大，為的是把我養成一個順從的*，讓長大後的我再供他消遣玩弄。”

“我的上帝！”費而頓捂著胸口，難以置信地叫道。

“上帝垂憐。城堡失火了，我逃了出來。為了生活，我什麽都做。”想到那一段痛苦的經歷，呂貝卡禁不住打了個寒噤，“我命令自己活著，活著看看他的結果。可是老公爵死得既舒坦又風光，所以我知道我不能指望上帝的公正，我要尋求自己的公正。老的死了，沒關系，還有他的兒子，我要讓他父債子償。”

“於是您想著利用法國人來覆仇嗎？”費而頓感到難以理解。

“我一開始幫助白金漢公爵，希望借此得到他的信任，好讓我有機會殺了他；我在他身邊呆了五年，可是他太謹慎了。既然我自己殺不了他，我就要借別人的手來為我覆仇。”

“可你為什麽選擇煽動法國人？”

“煽動？您太擡舉我了。您難道沒有覺察到隱藏在法國人心中的巨大力量嗎？這種力量，在英國是找不到的。但是當法國燃起覆仇的火焰時，一水相隔的英國難道不會受到影響嗎？”呂貝卡冷笑道，“法國人對王室的仇恨不是一天兩天了，看著吧，這把烈火會迅速而猛烈地波及到英格蘭，然後將王冠燒個粉碎。那時候，我可算徹徹底底地為我的家族報了仇了。”

“瘋狂、瘋狂！裘莉，你難道想叫整個歐洲都為你的親人陪葬嗎？”

“喪鐘早已敲響，只是你們沒有聽到。而敲響這喪鐘的，可不就是你們自己嗎？”

“你的計劃太過龐大，總有一天，你會把自己葬送在裏頭的。”

“我一生為此而活，我也將為此而死。”

“裘莉，”費而頓顫抖著聲音，兩手分開舉到頭側，祈求般望著呂貝卡，“我懇求您，收手吧。我們一起離開這裏，到一個和平安寧的地方去。”

“這個世界上，還有和平安寧的地方嗎？”呂貝卡平靜地冷冷地反問道。

“總有這樣的地方的，裘莉。”費而頓道，“不要活在仇恨裏，仇恨將招來更多的仇恨，這樣的生活太悲慘了。”

“仇恨是我的血液，我的生命，我呼吸的空氣……離開它，我不知道該怎麽活。”

“裘莉！”

“不必多說了！”呂貝卡背過身去，快步向小巷的另一頭走去。

“裘莉，但靠你一個人是不會成功的，一定會出紕漏的。”

“目前還沒有……除了他。”前半句是講給費而頓聽的，而後半句，只有她自己才聽得到。

“而且，我不是一個人孤軍作戰，”呂貝卡猛然轉過身來，目光炯炯地望著尚在火光中掙紮的親王府，她說，“我並不孤單，因為我已經找到了盟友！但我的時間不多了，我必須馬上行動起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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